四时八节|曼妙鱼羹

时间: 2024-04-03 16:42:38 |   作者: 开云体育官方入口

  我老家玉环坎门人称鱼丸为鱼羹。一般来说,被称为“羹”大多是呈糊状食物,而我家园的鱼羹汤头明澈见底,披了一层薯粉勾芡的鱼肉晶莹剔透。巧的是,元代营养学家、宫殿饮膳太医忽思慧所撰《饮膳正要》中记叙的二十六道羹,不管是“聚珍异馔”的河豚羹、杂羹,仍是“食疗诸病”的枸杞羊肾羹、鲫鱼羹,每道补中益气,调理阴阳的“药膳羹”,都是用细纱过滤出清汤,再加炖熟的大料小料,羹汤浓郁明澈。称谓有时是一种习气,不用深究。四时八节的饮馔,表现一方风土文明和风俗传承。我家园讲闽南话的主妇,沿用传统,用心揣摩,善调羹汤,做的鱼羹鲜美无比,曼妙多姿。

  杭帮菜清汤鱼圆,一般用鲢鱼肉泥加淀粉拌和,鱼浆紧实后从虎口处挤出丸子,氽入水中,在热浪里胀大。圆滚滚的鱼圆在清汤上翻腾飘扬,极像乒乓球高手宣布的激烈旋转球,扔几片玫瑰色的火腿和几株碧绿的上海青,煞是风姿绰约。

  超市里出售的鱼丸冷冻保存,一般用鮸鱼、马鲛鱼和各种杂鱼做的,较有嚼劲。其间温州鱼丸最具盛名,还有福州纯手艺鱼丸、潮汕鱼丸、香港鱼蛋、新加坡纯白鱼丸等,所用的食材附近,但形态万千,各有千秋。

  我家园鱼羹大开大合,有大江东去浪淘尽,千古风流人物的豪气,也有小乔初嫁了,雄姿英发,羽扇纶巾的英气,还有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秀气,像是托物言志。不论哪种鱼丸,经我村夫的巧手制造后,一旦推入滚水中,总是两块豆腐一根葱,清清新爽,水至清也有鱼。更是子牙垂钓,苏武放牧,怎一个“鲜”字了得。鱼羹的制造也表现我村夫的性情,绘声绘色,乐天豁达,出门一笑无拘束,云在青山月在天。移风文明敞开与容纳兼收,传承与开辟并重,一碗鱼羹见微知著。

  记住是1998年的暑期,我4位大学同学携妇将雏,十二个人到我95平方米的新宅“暖窝”。

  我家地上铺着菱形图画的水曲柳木地板,孩子们席地而坐,大人谈笑自若。直至深夜,我把他们安排在三个卧室和一间客厅。拂晓时分,我才想起来,用什么早餐招待他们呢?豆浆肉包子油条显得太敷衍,浇头面没有新意,若是亲手做一锅鱼羹汤,那应该是用心招待。

  思路定了我立即行动。起早到菜场,命运不错,买到一条斗鲳,斗鲳也叫鹰鲳,重可达七八斤,一般是留给饭店的,它有别于银鲳和乌鲳,是鲳鱼中的极品,肉质细嫩肥厚,色彩比银鲳鱼深比乌鲳浅,背鳍、臀鳍及胸鳍可伸达尾鳍下方,被村夫称为“兜底”,意思应该是最大最好吃的鲳鱼。我把这条精神抖擞的鲳鱼刮鳞去内脏,洗净沥水,横向七八刀,纵向三四刀,再把方形鱼块沿骨架改刀成矩形,让鱼的三个剖面可见嫩生生的鱼肉,这样,对薯粉的吸附性就会很好。

  把它们倒在锡盆里,加姜蒜盐和料酒,红薯粉在手心中揉细,飘飘洒洒落在斗鲳鱼上。家园的鱼羹一定是用红薯粉(也叫地瓜粉),入水通明晶莹,口感Q弹回甘,与鱼肉和在一起抓抓拍拍、揉揉打打,联合成形后,烧一大锅滚水,沿锅边将裹了薯粉的鱼块当心轻放又是动作快速投入水中,待锅中翻出朵朵水花,就把木铲伸入锅底犁一两下,锅面瞬间安静许多,盖上锅盖,让它们在水中撒欢三分钟,把早市买来的翠绿芫荽切段入锅,即停火。

  兰花瓷碗上盛出十二碗灰鲳鱼羮,各加几滴香醋,香气阵阵呼喊他们,十二个人围在我家黑色的橢圆形桌子上,就着白馒头喝汤吃鱼羹,拍案叫绝,小孩手舞足蹈,大人意犹未尽。

  用水潺做鱼羹,更是小巧玲珑。我大学有一教师,年纪与咱们学生相仿,老家桐庐,现在帝都作业。有一年来玉环家访,但更像是寻味美食之旅。他教过的很多往届毕业生已回乡作业,咱们你一餐我一顿,大东海海鲜把他喂得分不清子丑寅卯,但仍是清晰说,最好吃的是软软的洁白洁白的不像鱼的鱼,那当然便是水潺啰。

  水潺也叫龙头鱼、豆腐鱼,主骨细致柔软的很,鱼身如潺潺流水,豆腐般娇嫩,却长着一个形似龙头的大脑袋,风干了叫龙头鮳。得知那几天他吃到的是红烧水潺、咸菜水潺,水潺豆腐汤,水潺饼,那俺得亲身下厨,做一锅水潺鱼羹。

  黄昏,从泊岸的船直接购来刚出水的水潺,只取中心段,剪去兴旺的背鳍、胸鳍和腹鳍。直刀切块,用姜丝、蒜茸、白葱头加少量温水调汁,把调出的汁倒在水潺上,腌个半小时后控干水分,羼以薯粉,均匀拌和,水开时用筷子一段段逐渐夹进锅中,让水潺表皮的薯粉糊凝聚胀大。新鲜的水潺肉质是越煮越健壮,不能让一点儿粉糊脱离鱼肉,这也是烹饪技巧。出锅时的水潺羹如水中玉雕,块块洁白透亮,让人联想起名厨手雕的莲花豆腐。原汁原味的水潺羹,撒上葱花,一青二白,吃时无需用牙,只用双唇和舌面吸吮一下,软骨脱出,颊齿留香,教师回去后回忆犹新水潺羹。

  小时候我不时能吃上切块的带鱼羹。带鱼细长如鞭,骨骼排序规则,家里一次做带鱼羹便是一大锅。带鱼羹盛在洪流碗里(大汤碗),或是搪瓷缸里,上面是一层滚刀丝瓜。一人一碗米饭,无需其它菜蔬,这也是海岛特征,撒在带鱼羹上还可所以寸把长的芹菜,就着带鱼羹汤,咱们小孩吃得吧唧吧唧响,哪懂“箸匙所取菜肴,不倍于别人”,只管自己爽快。特别冬至前后的钓带,银光闪闪,身形丰腴,做成的带鱼羹是我家八仙桌上的甘旨肥浓,也是咱们渔家人特有的奢华。红烧带鱼,清蒸带鱼,哪怕摆在米其林三星餐桌上的黄金带鱼,都没有吃带鱼羹的淋漓尽致。

  旧时有一种捕捉办法叫敲罟,也叫“敲梆”。这是一种使用声波虐杀鱼类的陈旧办法,主要是针对黄鱼。石首科黄鱼头部有两块石耳,听觉才能较其它鱼强,敲梆的声响传入海,黄鱼被敲得天旋地转,浮于海面,正可下网捕获。这种作业形式会让黄鱼干涸,早被制止。但在特别的年月,是一种生产技术。

  外公出海若遇上黄鱼群,总会向船老大回购两条大黄花鱼。江南端午风俗吃的五黄中就有黄鱼,东海黄鱼旺时广泛海滩,等咱们长大了,大黄花鱼也日见稀罕,直至几千元一斤也难辨真伪。黄花鱼鱼骨粗大健壮,很合适片下鱼肉做鱼条羹。黄鱼羹除用龙肝凤髓描述它的滋味,的确找不出更恰当的词,是舌尖上宝贵的回忆。现在我只能用价格较为廉价的黄姑鱼,又叫黄山鱼做鱼羹。

  洗净后用刀片鱼,刀要快,日本陶瓷刀特别好用,刀口从鱼的鳃盖下切入,顺着鱼形片出两瓣鱼片,可斜刀切成细条,扩展鱼肉与薯粉的接触面。相同用去腥提鲜增香的辅料,再加适量蛋清与薯粉一起拌入,重复揉捏,直至手指有黏乎乎的感觉,才能够下汤水。

  一条一条滑下去,让它们沉浮漫游。黄姑鱼鱼皮较厚,闪出金黄色、黄褐色、橘赤色的斑驳光泽,跟着水波愉快崎岖,似落日里的波光。不加葱花芹菜,让美艳的黄姑鱼羹盛于白瓷碗上,那早已充溢海水、阳光、风潮和大地气味的黄姑鱼羹,蕴含着山海的力气,倒一勺黄酒入汤,一小口一小口用调羹送达嘴中,脸上逐渐洇起红晕,眼饧耳热,那是被甘旨给陶醉了。村夫也把带鱼、白菇鱼、鮸鱼和米鱼这样片出,做出相同生动的鱼羹。

  鱼羹汤特别适合解酒。家园人大多酒风比酒量好,菜未落胃,先为友谊干杯,喝酒认兄弟,若是一起醉过一回就会成生死之交,完全是海洋文明的豪放风格。有时喝得面红耳赤还叫服务员再来两瓶,店东也都是明事理的人,懂经营之道,一见都是熟客,送一大碗鱼羹汤,叮咛厨房在汤里扔点辣椒圈再多加勺陈醋。被浓油赤酱和酒精麻痹了的舌头,一喝鲜美鱼羹汤,涌入心里的酸酸辣辣热气,逼出一脑门汗,酒气也散发了大部分,能够尽兴而归。

  家园最遍及的鱼羹是用鳗鱼做的,也用身段姣好的马鲛鱼和大鮸鱼。做这种鱼羹总会让我想起“乱石穿空,惊涛拍岸,卷起千堆雪”,不管你在海里怎么威武,在我做鱼羹的主妇眼里,刮出“千堆雪”,刮得鱼骨干洁净净,连同黏在刀口上的鱼茸通通抹下来,莲花状、雪堆儿、洁白的鱼肉与薯粉在陶盆中相交融,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似千万年的姻缘,联合在一起,你无需揉、捏、推、打,更不用再在砧板上斩剁,一切姜蒜葱白等照料一起没入鱼泥后,用手拌和均匀便已是喜结连理。这样的鱼羹不是用筷子夹进滚水中,而是用食指和拇指像拨弄琴弦般的手势,把它们拨入水中。

  蔡澜做台湾菜,用一个大砂煲炖鸭子,炖好几个小时,说小孩手臂那么粗的金华火腿也铺在其间,沥汤,上桌前才把鱼丸推进汤中,非常的铺排阔绰。我村夫的鱼丸仍是拨入清汤,也秀气清新。若盛在蓝白色瓷碗,有清水芙蓉般精美。这种鱼茸做的鱼羹最合适吃鱼又怕刺的老人和小孩,它柔滑、新鲜、甘辛、甜美,高雅美好。

  多年前金秋十月,适逢国庆长假,我在杭州文二街菜市场买了一条肥美的草鱼,在鱼档口整治洁净。回家清洗后,在草鱼鳃盖下正反两面各割一刀,从尾部往上用刀背轻拍鱼身,两条聚腥气的白色泥筋拍出半厘米光景,用手指顺势一拉,條地整条泥筋抽了出来。再把大草鱼的鱼肉用刀片出,刮出鱼泥,成功做出草鱼羹汤。我先干捞一碟,学街坊泰国先生秘制调料的制法,用青柠檬、泰国椰糖、小青辣、米醋,与从木臼里捣出来的蒜泥和芫荽拌和,做成酱料,蘸食。一鱼两吃,剩余的在锅里加芹菜,盛于汤碗,家人品味后,都说不亚于鮸鱼羹。

  如此一来,我时不时买一条千岛湖的草鱼,做鱼羹,解一时之馋。近期看到一档美食节目,淮扬菜移风易俗,扬名四方的狮子头已立异推出“沿淮草鱼狮子头”,这与我的草鱼羹殊途同归,让我自鸣得意。

  一切关于鱼丸的传说,从秦始皇御厨急中生智的豹胎汤中汆鱼泥,到福建闽南渔民渔船触礁停滞,在船粮隔绝、唯有薯粉一包时,钓到一条大鳗鱼,做出一锅鱼丸汤,被同船商人赞为无尚甘旨而传达开来,再到陵川厨师随意将鱼泥置于厨刀之上,用筷子划成形似眉毛的长条并顺次下入“咕嘟咕嘟”的汤汁里,做成了鲜掉眉毛的“眉毛鱼丸”,都非常符合我家园的鱼羹,可随意偶得,可自由发挥,可精心制造。它养肝补血,美容养颜,维护血管,强身健骨,补养身心。

  上世纪90年代末,家园玉环广陵路上,有一家叫逍遥的酒店,鱼羹做的也很逍遥,我冲着吃一碗地道家园鱼羹光临了无数次。带鱼、鲳鱼、鲨鱼、墨鱼、剥皮鱼等在厨师的刀法下,切块、改刀、入味、裹粉,趁热打铁。

  来一份,下水滚熟,捞起,盛汤,加香料。没有过度烹制,好像我外公把小舢板捕获的一条又肥又长的钓带交给“走台”(船上烧饭的人物),在波浪的颠荡中期盼一碗鱼羹,“加把红薯粉,让咱们吃到岸上的滋味。”薯粉裹着大块鱼肉,他们会喝上几口酒,感觉海岸近了,家好像就在眼前。

  惋惜大块鱼肉改刀的鱼羹鲜有人做了,或许本钱比较高,逍遥酒店不知去哪儿了。精心刮出鱼泥的手艺活,在当今快节奏的日子中,会觉得烦琐,山地红薯粉也很难买到。鱼丸尚有,酒店的菜单上写着鱼丸汤,有几家还算地道,保存家园鱼羹的本真,主角副角清楚。但大多数是在照料机上打出鱼肉,用的是超市的生粉,粉多鱼肉少,喧宾夺主,失掉滑嫩的口感。大鱼改刀和片成条的鱼羹罕见,真希望我村夫再把各种鱼羹做起来,留住餐食饮食文明的特征,让曼妙鱼羹代代相传。

  假期,我常做出一碗叶碧汤清的鱼羹汤,遐想木帆船、桅杆、和猎猎作响的白帆,怀想我先祖赭赤色的脸和脸上饱经沧桑、刀刻似的皱纹,还有面临大海坚决的目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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